一、日本政府直接向大银行注资
1998年10月16日，日本国会两院分别投票通过了一个新的关于政府直接向大型商业银行注入资本，重组大型商业银行注册资本的法案（《金融再生法案》）。根据小渊惠三政府的此项提案，日本政府将根据申请，向那些资金缺乏的大型商业银行注入25兆日元的巨额资本。该项法案由执政的自民党提出，尽管反对党提出自己的提案，但是，反对党的提案没有被国会通过。
新的向银行注资法案的生效，标志着日本金融制度改革将逐步经过立法程序，成为有效的法律付诸实现。此项法案之后，还将有另外8个有关银行改革的法案将送交国会审议。涉及到其他金融制度改革的法案将有22个，将陆续被国会审议。日本从1999年1月1日起，将正式启动它自二战以来最庞大的金融制度改革。
日本政府此次要动用纳税人的钱25兆日元来支持商业银行，以便改善大型商业银行资本充足率不高的情况。日本政府还将动用17兆日元做为对银行存款人的保障基金，此外，还要再用18兆日元用来帮助解决商业银行流动性资产问题。日本政府动用的资金是“公共财产”，分别来自于日本政府发行的债券和日本银行拨款，以及小部分是政府批发性的借款。该项法案将授权日本政府向商业银行援助的资金总额达到60兆日元。
日本商业银行已经连续几个月收紧商业性贷款，或提前收回贷款，以便符合商业银行资本充足率的法律规定。商业银行只有在具有较高的资本充足率的情况下，它的股票在金融市场上才有人购买或持有。因为，商业银行资本充足率是法定的，并对银行在资本市场的表现有直接的影响。但是，随着信贷的紧缩，导致经济的紧缩，企业的破产或关闭，使失业率上升。日本已经连续几年经济萎缩不前了，如果商业贷款进一步抽紧，对恢复经济不利。
银行贷款紧缩银根的作法还导致了银行同业市场的信贷紧缩，进而造成一些依靠同业市场解决流动资金头寸的银行资金紧张，这些商业银行经营日益困难。例如，日本长期信用银行的资金本来已经非常紧张，同业市场贷款收紧时使其经营愈加困难。所以，经济界普遍理解政府利用法定的权力，动用公共资金向商业银行大量注资，缓解银根紧缩。
日本国会将批准成立一个由5人组成的“银行复兴”委员会，专门处理对银行注资的问题。日本国会通过有关法案的程序需要时间，一些大银行的资金状况超过国际警戒线，如果不立即大量注资，这些大银行可能会倒闭，并引起市场的连锁反应。日本首相也许等不到5人委员会被国会通过，他就可能会利用法律赋予的行政权利提前向银行注入资本。
日本政府注资的方式是购买一定比例的商业银行股票，将以该银行股票的市场价格和帐面价格较低的价格来购买。为注资的操作便利，日本政府按银行资本充足率水平将银行分为三个级别：
第一，资本充足率达到8％或以上的银行，大多是从事国际业务的日本大型商业银行。政府向这些银行注资的方式是购买其新发行的优先股，政府并不参与银行的经营管理。但是政府会要求这些被注资的银行接受一个条件：吸收一些有坏帐的其他银行，或兼并一些即将倒闭的银行，帮助政府来稳定金融市场。
第二，资本充足率在4%-2％的银行，政府向这些银行注资的方式是购买它们的普通股。这些银行可能被政府的资本控制，直到它们的经营状况从根本上好转，或在情况仍不能够好转时被其他银行兼并。
第三，资本充足率在0-2％的银行是将要破产或将被兼并的对象。银行复兴委员会将帮助这类银行找到兼并者，或在无人愿意兼并时关闭这些银行。这类银行的破产将对日本的经济产生较大的负面影响。
日本政府的新法案通过后，日本中央银行就要动用现金支持银行注资。日本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于1998年10月14日通过决议，将不会改变日本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注资而不改变央行货币政策的作法是两难的决定。因为日本银行要用公款来购买银行的股票。公款不是增发纸币得来的，而是来源于中央银行的储备或发行债券。
此项法案的实施，将会使日本中央银行间接干预金融市场的空间减少。因为中央银行采用公开市场业务和调整利率对市场的刺激敏感度更加缩小。从1998年9月开始，日本银行就将银行同业拆借利率从原来的0.5％降低到更低的水平，中央银行已经没有多少空间再降低利率来刺激市场了。给日本中央银行剩下的惟一调整方法可能是降低商业银行的准备金率。但是，此举对金融市场的稳定与安全不利。
二、日本政府与商业银行的特殊关系
1．大藏省“领导”日本中央银行，日本银行“领导”商业银行
日本政府与大型商业银行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这种关系由来已久。由于东方儒家文化中特有的商界对政府的尊重传统，由于日本政府在领导金融界与产业界结合中已取得的工业和出口的优异成绩，由于日本政府对经济信息形成的传统优势，种种原因都导致了日本政府的大藏省对金融业的特殊影响地位。
日本政府对金融界的影响还表现在大藏省高级官员退休后，便进入金融机构担任要职。原来日本樱花银行、东京银行、横滨银行、日本开发银行、日本进出口银行、东京证券交易所均由退休的大藏省的人员担任董事长。日本中央银行（日本银行）的行长也是由大藏省退休高官担任的。据日本媒体的统计，到1992年为止，总共有114位大藏省退休人员担任日本商业银行的要职，另外还有50位左右大藏省退休官员担任了保险公司和证券公司的类似职位。(“The Weight of the Yen”, by R. Taggart Murphy,《日元神话》塔戈特·墨菲，页56。)
另外，日本大藏省还懂得发挥金融资讯媒体的作用。日本的《日本经济新闻》和《日本经济新闻周刊》是金融界的主流媒体，也是大藏省可以发挥影响的主要媒体。由于一般媒体对金融机构内部的信息难以得到，只有大藏省掌握这些消息。如果大藏省通过这家媒体对外报道，将对市场产生影响，这家媒体也被金融界重视。可以想象当某种不利或有利的消息传播到市场会有怎样的反应。全世界的金融业务都是高风险业务，如果媒体报道了某家金融机构的不利消息，该金融机构就会面临舆论压力，报道了利好消息，该金融机构的市场信任度就会提高。同类金融机构的情况应该相差不多，但是媒体报道的利好与利坏影响较大。
日本政府对金融业的指导还表现在：日本的中央银行直接受政府的领导，因为这是法律规定的。大藏省领导下的中央银行控制着市场资金的供给总量，大藏省可以随时指示日本银行干预市场，或示意央行指导商业银行如何贷款。
2．日本政府、商业银行与企业之间的逻辑
日本民间储蓄率为全世界最高，这早已成为无争的事实。储蓄率高的部分原因是日本人受传统文化中“禅”学的“圣贫”精神影响。在这种伦理美德影响下，日本人将节省下来的钱存入银行，而不是超前消费。储蓄神圣的精神使日本人达到了对银行存款利息率不敏感的程度。另外一个原因是市场中可供大众选择的其他投资工具不如美国或欧洲国家那样多。
由于其他投资工具不足，大众只能选择银行储蓄，日本政府就可以通过降低利率来刺激经济，而不会使银行的存款减少。资金成本低又是日本工业和高科技产业可以长期保持高速发展的原因。
日本家庭储蓄通过银行转入企业，企业职工的工资中的一部分也直接回到企业生产中去了。日本还采用了高税和高物价的政策（零售税款），又将市场中的钱回收到政府金库中去了。在日本政府掌握了巨额的财政收入的同时，又控制金融市场的货币流动总额，于是日本政府在50年前就通过通产省来推进日本企业的技术革命了。产业技术革命的结果直接表现为对外出口量的增加。日本企业从早期的纺织品出口开始，到造船、钢铁和重型机械，再到汽车和家电产品，接着是精密电子消费品、专业照相器材和广播器材，现在是计算机、晶体芯片、磁性记忆品和数字化产品了。
日本企业骄人业绩离不开商业银行贷款支持，而银行贷款得到了政府大藏省的“指导”，在政府、银行和企业三者之间形成了互动的关系，这种互动一直推动日本经济的发展，也形成了经济的泡沫。发展和泡沫共生原因可以由下列逻辑推理来解释：
第一，日本政府指导银行向企业贷款，支持企业投资高科技和高质量产品。日本产品受到全世界市场的接纳，导致日本企业的巨额出口。出口就可以从国际市场上换回巨额外汇，国际收支顺差，日本发展成为世界上外汇储备最高的国家。巨额外汇顺差导致日元升值和日本国内的物价上涨，形成了国内高物价的“泡沫经济”。泡沫成分主要表现在：日本股市指数全球最高，东京的地价全球最高，日本零售物价也是全球最高的地区之一。
第二，日本国内高物价反过来限制了日本人自己的消费，日元升值也影响了日货的出口。于是造成的后果是日本企业生产过剩与资金周转不灵，失业率增加。企业压货殃及银行，银行因为对企业贷款收不回来，本身资金流动和信贷资产质量出现问题。所以，日本的商业银行能够达到《巴塞尔协议》规定的资本充足率8％者并不多。从市场观点来看，日本商业银行的风险比欧美更大。日本银行的风险大而不垮，因为有政府支撑。银行是按照政府指示向企业贷款的，所以，政府在银行遇到风险时，也会向银行援手。
第三，日本的商业银行贷款时，考虑更多的是政府的旨意，而不是市场的风险。这一点形成了日本商业银行与欧美自由经济中的商业银行不同的经营风格。日本商业银行可以承受较欧美银行更大的风险，还有另一个原因，这就是日本商业银行吸收存款的成本比欧美同行更低。资金的低成本也使日本商业银行忽视负债的风险。
第四，日本政府过去推动经济的有效方法之一就是降低利率。日本银行存款利率低得不能再低了。由于美元债券的利率高，贸易顺差的日本大企业、大银行和大保险公司为了资金的安全和获利，纷纷购买美元债券。越来越多的日元换成美元，通过美债形式流出日本。日元过多流出带来了日元对美元的贬值。于是日本就会出现在出口顺差情况下的日元贬值的特有现象。由于资金外流使得日本国内投资减少，这对日本国内工作机会产生了压力。生产过剩使原来工作机会减少和资金外流使新的工作机会减少，导致1998年日本失业率接近4%，这是自1953年以来的最高记录。日本在以往是以终身雇佣被世人称颂的，现在日本高失业率已经将这一美誉扫地。所以日本出现了从1990年至1998年二战以来最长的经济不景气时期。
第五，日本政府要扭转这一局面的一项措施就是提高利率，吸引资金回流，加强对国内的投资，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但是，当日本政府于1989年第一个月刚刚开始调高利率，日本泡沫经济就被戳破了。日经指数连续下跌，虽然中间还有几次起伏，但是大跌趋势从1990年的39,000点跌到目前的13,000点，跌幅高达60％以上。今年中期还有一度日元兑美元的大幅度贬值，最低达到147.74日元兑换1美元，使股市跌得更加探不到底。虽然现在短时间日元汇率回升，但是影响出口，间接影响工厂的开工，最后影响到就业。
三、现有的金融制度要先“生存”，而后才有改革
泡沫经济破灭后，日本政府下决心对金融制度彻底改革了。1998年4月1日，日本桥本首相开始推进金融制度改革。当时被称为金融“大爆炸”式的改革的思路，要从根本上实现日本金融的真正意义上的市场化。大藏省代表的政府减少对金融界的干预，让市场自己发挥调节作用。同年4月9日，桥本首相又推出了动用16兆日元的“振兴内需新刺激经济景气方案”。
但是，担任过日本大藏相、后来当选为首相的桥本龙太郎的命运不好，他的改革方案遇到了亚洲金融危机，东南亚国家的货币贬值，迫使日元一度大幅度贬值，日本国内出现较高失业率，这些因素严重地影响了桥本的业绩,1998年的7月12日大选时使桥本失利而辞职。
新当选的自民党小渊惠三首相在宫泽喜一的帮助下，开始了更加稳健的步骤，小心地进行金融体制改革。小渊首相和宫泽藏相从援手大型商业银行开始。这种方案比较桥本政府的作法，更加突出了政府对金融界的责任，市场自由调节的工具因为不敏感而暂时不用了。小渊政府的政府主导型的金融恢复方案就是日本国会刚刚通过的政府动用公款援助银行的法案。
日本政府直接向银行注资的法案已经获得国会通过，这项改革方案现在已具有合法性。政府合法地动用“看得见的手”，用纳税人的钱，购买大型商业银行的股票了。媒体反映了日本公众对政府此举所抱的支持态度，反对党对此也采取了温和的态度，这些条件都有利于促使日本政府从知而行了。日本政府深知“知而不行为不知”的道理（王阳明语），大藏省这个极具财力和思想库的行政机器将按照明确的设计图，认真地进行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日本金融制度改革的操作了。
1998 > 1998年总第8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