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客户一直拖欠银行的贷款，而其在该银行的帐户中又总是没有资金。某日，该客户与另一当事人签订了购销合同，约定由对方预付一笔款项才能发货。结果，这笔预付货款一进入客户的帐户，就被银行扣划以抵偿所欠贷款。后来，当购销合同发生纠纷，付款方没有取得货物也无法追回预付货款时，就企图把银行作为第三人一起拉上法庭。由于这类案例经常发生，法院对这么做是否符合法律的规定也拿不准，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为此请示了最高人民法院。
1994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在答复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批复中认为：“1．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72条的规定，一方当事人按照合同约定将预付货款汇入对方当事人的帐户，对方当事人即取得该款项的所有权，但是双方当事人另有约定的除外。2.预付款人将预付货款汇入对方当事人的帐户之后，即丧失了该款项的所有权。因此，该款项被银行、信用社或者其他金融机构扣划还贷后，预付款人无权向银行、信用社或者其他金融机构请求返还。人民法院在审理这类经济纠纷案件时，不应当将银行、信用社或者其他金融机构列为第三人参加诉讼。……”（法复[1994]1号）
仔细分析这一司法解释，会发现它涉及的是三方当事人对帐户的关系问题：一方是开立帐户的客户，其对进入他的帐户的资金拥有什么样的权利；一方是银行，其对客户帐户内的资金有什么关系；最后一方是因为其他合同原因向客户帐户付款的第三方，他对已经进入客户帐户的资金拥有什么样的权利。银行、客户和第三方对帐户内资金的权利涉及到银行帐户的法律性质问题，我们这一讲就要对此进行讨论。此外，银行扣划客户帐户内资金的权利还涉及到银行的抵销权问题，将放在以后章节中具体讨论。
一、往来帐户与存款帐户
对于银行帐户，国外一般将其分为两种，一种是往来帐户（cur-rentaccount)，另一种是存款帐户，它们的作用有些不同，在法律上的效力也殊异，对此我们应该分开来予以讨论。往来帐户是一种合同，当事人约定对他们相互之间的金钱债权使用定期结算的机制，即把这些金钱债权记入帐户报表，在一定期间后对其进行结算，仅支付结算后的差额。在往来帐户中，客户可以使用帐户进行结算，开出各种支票对他人付款，也可以委托银行代为收取款项，例如银行可以在客户的委托下，向客户所指定的人付款。这时，因为客户存入银行帐户的金钱，已经融入银行的资产之中，所以银行支付使用的是银行资金，这也就形成了银行对客户的债权，然后银行在客户的帐户上借记此金额，获得清偿，换句话说，在往来帐户中，由于客户可以使用帐户进行结算，所以银行与客户之间互有金钱债权的产生，在帐户报表上就表现为在借贷两种项目上均有记载，如果银行和客户之间还有透支协议的话，甚至还会出现借方余额。正是因为银行和客户之间互有债权的产生，所以为了方便起见，银行与客户约定，对他们之间的债权和债务关系，进行定期的结算，而不用每次结清。我们在实际生活中，也经常会发生此种事情，例如两个企业之间互相有交易的进行，为了节省时间，双方约定每半年结算一次，而不是每次都结算清楚，使得一方必须支付欠款之后才会有下一次交易，因为很可能，这次是乙方欠甲方的钱，而在下一次就变成了甲方欠乙方，于是这两种债权和债务可以相互抵销，如果一定每次都结清的话，就会多出许多不必要的资金流动，浪费许多人财物，也会增加交易风险。这种结算方式，我国台湾民法上形象地称为“交互计算”，是台湾民法典中规定的一种有名合同。同时，法学理论上认为，往来帐户的一个重要特征就在于其机制中内含了担保的功能：由于贷方项目和借方项目的抵销，帐户的债权得到了担保。
存款帐户一般只是客户将款项放入银行，并不能利用它进行结算，所以尽管在存款帐户的报表中，也有借贷两个项目，但借方项目的记录，表示的只是客户从银行提取存款，是客户对自己债权的行使，而并不是银行对客户的债权，在这里银行对客户只有债务，没有债权，并不发生双方相互的债务、债权关系，也就不用双方约定定期结算了，其每次表示出的余额都很明确的是客户对银行的债权。但是，随着银行业务的发展，现在许多国家容许客户可以使用存款帐户进行结算业务，容许储户对存款帐户开支票，所以在许多国家，这两种帐户在事实上的区别越来越不明显。往来帐户记录的是出纳业务和信贷业务，而存款帐户则只记载出纳业务。同时由于存款帐户只有贷方余额而不可能产生借方余额，所以存款帐户并没有担保的功能。银行的一般作法是对个人开立存款帐户，对企业或商人开立往来帐户，但这种区别不是绝对的。按照中国人民银行的《银行帐户管理办法》，个人也可以开立基本存款帐户，但在实践中，银行极少为个人开立往来帐户。
中国人民银行颁布的《银行帐户管理办法》规定：“存款帐户分为基本存款帐户、一般存款帐户、临时存款帐户和专用存款帐户。……基本存款帐户是存款人办理日常转帐结算和现金收付的帐户。”企业在银行开立基本存款帐户以后，可以从银行领取各种重要的空白凭证，对此帐户开出支票，并用此帐户收取其他人对企业的付款。可见，在我国，基本存款帐户就是企业的往来帐户，只是名称有所差异。但《银行帐户管理办法》规定：“存款人在其帐户内应有足够的资金保证。”其后，中国人民银行在1997年颁布的《支付结算办法》中也规定：“在银行开立存款帐户的单位和个人办理支付结算，帐户内必须有足够的资金保证支付，本办法另有规定的除外。”也就是说，除了《支付结算办法》规定的银行承兑汇票、信用卡等业务以外，客户在银行的基本存款帐户必须是贷方余额，这也许是我国与其他国家的不同之处。在我国，银行对客户的信贷业务受到严格地控制，客户从银行取得的贷款由银行使用内部转帐支票转入客户帐户，变为贷方余额，没有采用直接借记客户帐户的做法。
二、往来帐户的性质
往来帐户是一种合同，这种合同约定双方当事人之间发生的债权和债务不立即结清，而为定期的计算，互相抵销，只在最后支付计算的差额。其期间可以由当事人互相约定，没有约定的按照银行的惯例，一般为一个月。
但是，往来帐户不是供客户用作付入、付出资金的金库，不论客户付入往来帐户时使用的是现金、支票还是其他票据，都是客户贷给银行的款项。因此，贷记客户帐户的金额就转变为银行欠客户的债务。在往来帐户的报表中，贷方金额表示的是客户对银行的债权，借方金额表示的是客户对银行的债务。银行并没有义务调查客户付入银行帐户资金的来源，第三人也不得主张对这笔资金拥有所有权。
以此来看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释，我们就会发现其中存在着一些问题。我们必须时刻记住，在民法上，金钱是一种代替物（胡长清：《中国民法总论》，页157-158，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一旦转移占有，其所有权也就随之转移，原所有人相应只拥有对金钱的债权。所以在银行的帐户中，记录的只是客户与银行相互的债权，并不是所谓的真实资金。因此，最高院解释说预付货款汇入对方当事人帐户后，对方当事人即取得了该款项的所有权，这是不准确的。客户在此时对该款项只拥有请求银行支付的债权。在一种极端的情况下，我们也许会看得更清楚一些。如果该款项在进入帐户后和客户使用它之前，该银行忽然宣布破产，那么该客户显然只能对银行申报破产债权，无法以所有人的身份对该款项行使物的追索权。
最高院的第二点解释也是不准确的。付款人并不是在货款汇入对方当事人帐户以后，才丧失了对该款项的所有权，其实，在付款人将款项交给其开户银行由其代为转帐付款时，付款人已经丧失了对该款项的所有权，只拥有对该付款银行的债权。理由与上相同。
往来帐户合同的效力可以分为消极与积极两种，试分别言之。
（一）消极效力
消极效力方面是指对于记入往来帐户的各项债权、债务在计算期间内不能予以个别的处分，台湾学者称之为“计算不可分原则”。主要表现在：
1、对于应记入往来帐户中的债权和债务，当事人可以事先约定，但一旦决定后，在此范围内的债权和债务都必须记入帐户，没有对方的同意，不能从帐户中消除。例如，对于客户开立的专用存款帐户，只能专款专用，对于在此使用范围内的所有支出与收付，都必须记入此帐户。而一旦记入后，就不能因其对价没有履行而主张从帐户中将此笔记录消除，如不能因为对方没有发货，就向银行要求将己付出货款的纪录从帐户中消除。但台湾民法规定了一条例外：如果关于汇票、本票、支票和其他流通证券的的债权债务在记入后，如果证券债务人不为清偿时，当事人可以将该记入之项目除去。
2、记入帐户的债权和债务都暂时停止作用。对于记入帐户的每一笔资金，当事人双方都受帐户合同的约束，不能立刻要求对方履行，例如在我们上面所谈的最高院解释中，客户不能要求银行单独支付当天帐户中记入的这笔预付货款，虽然它已经记入帐户，形成了客户对银行的债权。必须等到双方约定的计算期间到来之时，双方才可就差额要求履行。所以，在此期间，债权的时效也停止计算，如约定以半年为计算时间，则这半年并不记入债权的两年时效期间。
3、债权人对已记入往来帐户的债权，不能再将它与其他债务相抵销，也不能让与，不能以它为质权的标的。例如，客户当天收入了一笔货款，记入帐户后，客户不能将其单独作为对第三人的担保，因为这笔款项已经记入帐户，按照往来帐户的担保机制，已经自动地为借方项目提供了担保，不能在其上再设立另一重担保。
4、虽然帐户中的各债权债务不可个别处分，但并没有因此发生更改，附着于其上的担保及利息仍然生效，未附利息的，可以约定自记人时起计算利息。
（二）积极效力
往来帐户合同的积极效力是指，当约定的计算期间届满时，在此期间发生的债权和债务互为抵销，一方可以请求对方履行计算后得出的差额。因为往来帐户合同是一种计算上的方便，所以在双方约定的期间届满时，债权和债务当然按照事先的约定发生抵销，当事人所应该做的就是计算的确定与差额的支付。
1、计算的确定
在银行与客户的交往中，客户帐户由银行会计进行纪录，对每笔业务都进行即刻的结算。我国银行的做法一般是每月底进行对帐，银行将一份对帐单发给客户，让客户与其自己的业务纪录进行核对。每半年银行对客户的帐户计息，将所有临时余额的总和相加，计算利息，并将所得利息记人客户帐户的贷方。
可见，在我国，按照台湾的“交互计算”理论，银行的一般做法是对帐户每月结算一次，就双方债权和债务进行抵销。但对于如何抵销，法学理论上是有争议的，有学者称应为各个项目分别抵销，然“交互计算”的目的在于方便计算，各个抵销有悖于“交互计算”的宗旨。所以，一般学理认为，应该双方就债权和债务的各项目合并计算，然后就其总额，互为抵销。
对帐单有确定计算差额的作用。如果客户在接受对帐单后没有提出异议，就意味着客户已经接受了银行计算出来的差额，因为在我国帐户一般是贷方余额，所以客户的承认就是对其拥有的银行债权数额的承认。但如果银行的帐户报表中有纪录错误，怎么办呢？
银行如果发现帐户报表中有错误时，它一般直接在客户的往来帐户中作相反的记入。但如果在对帐单发出并得到客户承认之后，客户很有可能会对银行的更改提出异议，但这必须通过诉讼来解决。客户只有证明其依赖于银行的错误纪录而为了一定行为，银行的事后更改使他因此蒙受了损失，他才可能获得赔偿。
而如果客户在一定的期间内没有仔细阅读对帐单，事后才发现帐户报表中存在错误时，客户是否可以要求银行修改帐户报表呢？这涉及到客户是否有必须仔细核对对帐单的义务。我国对此没有规定，但在各银行对开户的规定中，往往会写上这一条，可以将其视为契约条款，这样，客户如果没有在一定期限内阅读对帐单，在事后发现的错误就无法援用往来帐户合同来要求银行修改纪录，只有通过诉讼请求银行返还不当得利。
2、差额的支付
如果客户对对帐单没有异议，就是承认了计算的差额。台湾民法上认为差额的承认是独立的债务发生原因，具有创设的效力。债权人可以基于此差额直接起诉，不用再对各个债权债务予以证明。差额自计算确定之日起开始计算时效。
在差额确定之后，如果客户和银行还继续往来帐户合同的话，差额可以当然记入其后的帐户报表中继续生效。如果客户要终止往来帐户的话，可以要求银行支付差额。
1998 > 1999年总第11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