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讲 商业银行的流动性风险及其监管（上）

　　
美国伊利诺斯大陆银行，是个曾拥有420亿美元资产、290亿美元存款的“庞然大物”，在80年代初风光一时，名列全美商业银行排行榜的第7位（1983一1984年度）。眼瞅着形势一片大好，意气风发的管理层又萌生了新的念头，希望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于是着手全面实施了更富于进取性的“负债管理”策略，以高风险来换取高收益，在利率波动很大的行业环境中谋求更快的发展。开始阶段确实成绩斐然，很短时间内新增的128亿美元存款令人鼓舞，水涨船高的贷款更昭示着未来丰厚的回报。欣喜之余，并没有太多的人注意到此时该行贷款对总资产的比率已经悄悄地上升到了79%，而增加的存款又大多是可转让的短期存单和隔夜资金市场上的所谓游资，流动性不足的幽灵已经潜入到它的身边。
　　很快幽灵就发出了笑声。由于该行对拉美国家的大量贷款被发现存在问题，引发了公众的信任危机，大规模的挤提现象在1984年的5月份出现了。为摆脱困境，大陆银行使出了浑身解数，包括向美联储借入20亿美元巨款，从大银行财团筹得53亿美元的信贷额度，此外银行监管当局和某些大银行还为其提供了20亿美元的资本注入……不幸的是以上所有努力仍然无法阻止疯狂的储户对它的挤提，回天乏术的银行似乎注定将难逃此劫。最后关头，出于对挤提恐慌可能波及其他银行并引发大规模金融危机的担心，犹豫再三的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终于答应出手相救，施以空前的援助行动，这才使得破产倒闭的命运最终没有降临到大陆银行的头上。尽管如此，这家银行还是落得个一蹶不振，难复当年之勇；此外也累得联邦存款保险公司元气大伤，要求对存款保险制度进行改革的呼声日盛，最终导致美国金融体制在几年之后出现了大的变动。
　　可以说大陆银行危机在美国金融史上留下了令人难忘的一页，不少统计年鉴在记录该时期数据时甚至将这一事件作为附注单独列出，其引发的震荡由此可见一斑。世纪之交，回眸历史，除了感慨自以为是的美国人常玩火自焚外，我们还应发掘出更多的启示，当然首先就是这两讲中所将关注的焦点—银行的流动性风险及其监管。
　　一、流动性与流动性风险
　　现实生活中，储户需要用钱时到银行提款可谓天经地义；而面对好的贷款项目，银行当然也不愿坐失良机，存款变贷款本来就是其生财之道。可是没准当存款客户的钱已经转换为贷款客户的厂房、设备的这个节骨眼上，储户又偏偏跑来提款，银行自然周转不灵。谁也保不齐会有“手头紧”的时候，人家来取钱自己却拿不出，如此的尴尬银行恐怕也免不了，不过这事要是摊在银行头上，麻烦可就大了，搞不好就会象倒霉的大陆银行那样被挤提。要是换了普通人或是一般企业，遇到还不上债的情况，大可以吐吐苦水，请求债权人给予宽限时间，缓上一缓；而银行可就惨了，如果没有政府以及实力雄厚的大银行放话或出手相助，要想令人数众多且不好确定的广大公众储户达成一致意见、高抬贵手，机会微乎其微，十有八九难逃关门的命运。而一旦出现了这种场面，我们就会说：“这家银行在流动性上出了问题。”
　　简单地讲，银行的流动性是指银行以适当的价格获取可用资金的能力。银行获得流动性的途径有很多，如果资产能以较少的价格损失迅速地转变为所需现金，那么这种资产就具有流动性；如果一家银行能够以同类银行支付的可比利率借到资金，那么该负债也具有流动性。一般而言，小银行筹措现金的能力有限，主要依靠短期资产满足流动性需要。相反，大银行主要不是通过资产，而是通过负债获取为满足流动性所需要的资金。相应地，流动性风险，或者说流动性不足的风险就是指商业银行在遇到存款挤提或贷款需要增加时，不能迅速地从市场上获得流动性资金而使银行的信誉和筹资能力受到损失的风险。
　　需要指出的是，流动性与清偿能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千万不能混淆。从法律上讲，清偿能力是指银行的资产大于负债，即资本为正值，换句话说，只要银行有足够的时间，完全可以将资产变现，清偿所有的负债。可现实中上门提款的储户往往不会给银行变现的机会，当挤提出现时更是一分钟都等不了，这时就全靠银行在流动性上的功力了，即能够随时满足所有提款或还款以及客户信用需求的能力。不难看出，流动性与清偿能力之间存在着较大的差异：有的银行，就像前面提到的大陆银行，虽然资产总价值大于、甚至远远大于负债总价值，在法律上具有充分的清偿能力，但只要是流动性不足，应付不了挤提，那么除了关门歇业之外，恐怕也就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反过来，有的银行虽然资产价值远低于买际负债价值，这可能是由于证券、房地产贷款损失或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但只要能保持大量的流动性资金，仍可满足公众的提款要求，则往往能够渡过难关，转危为安。
　　究其原因，就在于由于在信息不对称方面存在差异，一般情况下公众对银行的清偿能力难以知悉，但对银行流动性则要敏感得多。一个储户提不到钱，马上就会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久银行就会被蜂拥而来的挤提者包围。我们已经知道，银行是经营信用的企业，信誉可以说是银行最大的资本，而客户的信心又构成了银行的根基。储户信心的动摇对于银行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一家本来经营得相当不错的银行就可能因为一个不大的失误、一次短暂的周转不灵、一则捕风捉影的谣言而被搞垮，令人不免扼腕叹息，感慨金融的易变与残酷。当然，从整体以及长远着眼，流动性与清偿能力又是统一的，流动性虽可确保银行的生存，但要想在长期的激烈竞争中不断成长壮大，却也离不开清偿能力的维持和提高。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实现流动性是银行经营管理的短期目标，而维持清偿能力则是银行经营管理的长期目标。
　　学术界研究银行流动性的理论有不少，比如说商业贷款理论、转移理论、预期收入理论、负债管理理论等等。看到这，也许有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没那么玄吧，要保持较高的流动性，银行多备些现金放在那儿不就得了？”可您又是否曾经想过下面这个问题？
　　二、鱼与熊掌—流动性与盈利性
　　何为银行经营之本？《商业银行法》第4条说得明白：“商业银行以效益性、安全性、流动性为经营原则……”。理论上，这三者的关系应当是：效益性，即盈利性是目的，安全性是前提，只有保证资金安全无损，才谈得上获取盈利的可能，不然的话，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而流动性则是条件，只有保证资金正常流动，才能维持银行的信誉，使其各项业务活动顺利进行并取得最佳的经济效益，唯其如此，盈利性目的也才能够最终达到。
　　讲来容易做时难，莫谈知易行难，单说三者自身，本已相生相克，这儿先只说说流动性和盈利性之间的相互制约。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银行的流动性越高，其资产的收益就越低，无论资产还是负债的流动性都符合这一原则。由于存在机会成本的损失，保持大量的现金资产（无论是以库存现金、同业存款或在央行存款中的哪种形式存在）显然要减少其利润，尽管它是流动性最强的资产。实际上别说是持有现金，就是选择持有短期投资证券，比较长期投资证券而言，也会损失一些收益。道理同样很明显，在价格稳定的前提下，由于长期证券投资有较高的收益率，投资者自然具有延长投资期限的冲动；购买短期证券的银行在增加流动性的同时，也就失去了获得较高收益率的机会。
　　贷款的流动性和盈利性同样也是相互制约的。绝大多数情况下，带来最大收益率的贷款其流动性最差，因为这种贷款要承担较高的违约风险或利率风险以及管理费用。相反流动性较强，即在资产变现时容易出售的贷款通常是贷给知名公司或政府担保的短期贷款，而这些贷款的利差收入恰恰最小。
　　主张多持现金的人只是本能地意识到了流动性的重要，并采取了似乎显而易见的措施，令人遗憾的是这恐怕只能算一个单相思的选择。经济学告诉我们，对于流动性及违约风险报酬是否能够足以弥补银行投资的额外风险损失，银行的管理者应该做到心里有数。如果能够在这一点上获得成功，那么其长期投资所获得的收益将超过同类其他银行的收益，而银行资本随着收益率的上升会有提高，其流动性最终也会有所加强。
　　迷信流动性而忽视盈利性，无异于因噎废食；追逐盈利性而不顾流动性，只能是饮鸩止渴。两者之间的平衡既微妙又易失，令人难以琢磨又乐此不疲，说金融是一门艺术实在一点不假。如何做到既流动又盈利，的确是银行面临的一大矛盾；单靠多持现金显然无法解决这一矛盾，看来我们还得多动动脑筋。
　　三、流动性风险管理
　　事在人为，聪明的银行人当然想得出控制流动性风险的好办法。简单地说，就是在银行内部实施流动性管理来规避风险，而在银行外部通过流动性监管来防范风险。
　　先说流动性管理。抛开线性规划法、资金总库法这些技术层面上的内容不谈，流动性管理大致可遵循以下两条思路：资产流动性不足风险管理以及负债流动性不足风险管理。
　　资产流动性管理可以采取两项措施：资产多元化和资产证券化。前者比较容易理解，就是所谓“不把太多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商业银行可以通过购买许多不同种类的资产（比如说各种期限的债券）和核准对许多客户发放多种贷款来达到这一目的。
　　相对而言，资产证券化的提法更显时髦，解决流动性不足的问题也很有效，而其中的道理其实也并不复杂，无非是希望借助证券这一金融工具良好的流动性使银行的资产“活”起来。商业银行的资产基本上可分为现金资产、证券资产、贷款资产和固定资产四种。现金资产的流动性最强，是满足银行流动性所需要的第一道防线，但同时也受到盈利性缺乏的严重制约。贷款资产的运用则不可避免地要涉及银行与客户的关系，涉及银行与竞争对手的关系。比方说，银行贷款给一个客户，该客户不仅要把存款存入该银行，还要与该银行建立汇兑委托等业务关系。反之如果拒绝贷款，则可能把客户拱手让给竞争对手，鱼与熊掌的抉择依然令银行作难。至于固定资产，则最难变现，不用说，自然也不会对增加流动性有太大帮助。
　　证券资产的优势正在于能够通过市场买卖很容易地转变为现金资产，同时又不损害自身的盈利性。它可以通过纯粹的公开市场活动进行，买卖的数量和时间完全由银行的流动性和盈利性决定，不受任何与客户关系的制约，也不致于妨碍银行间的竞争。运用好这一武器，银行经营就可变得游刃有余。当然资产证券化也并非银行一厢情愿就能办到，首先是否存在充分的证券资源不能由银行自身作主，其次想要组织起规范有序的证券流通市场还有赖于全社会的努力，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实现。
　　资产流动性管理可以算是一种传统的管理思想，主要是从存量的角度增加资产的变现能力，提高流动性。回过头来想想，从流量的角度，增强银行获取资金的负债能力，同样也能达到提高流动性的目的，这也就是我们所要说的负债流动性管理。这种管理同样也可以遵循两条途径：同业借款和金融市场借款。
　　同业借款主要是指向其他银行借款，包括同业拆借、转贴现和转抵押贷款。同业拆借是银行遇到临时性资金不足、周转发生暂时性困难时经常采取的办法，可解拆入行的燃眉之急；同时因为有利息收入，拆出行也会乐意为之。拆借一般都通过各银行在中央银行的存款帐户进行，同城拆借可采取票据交换的方式，异地拆借则通过电话或电传通知央行转帐来实现。
　　银行也可以通过转贴现或转抵押借款的办法借入资金。前者是将已经贴现但仍未到期的票据，交给其他银行或贴现机构，请求给予转贴现来融通资金。后者指银行将自己享有权益的客户抵押资产，转抵押给其他银行以取得急需的资金。
　　一般来说，同业借款交易迅速、效率很高，但金额和应用范围受到一定限制，常用于满足临时性或季节性的资金流动性需求；此外，如果遇上银根抽紧、市场萎缩，即便彼此都是银行，也可能会出现告借无门的情形。
　　金融市场借款是银行想出的又一办法，主要通过发行可转让大额定期存单、金融债券等工具来实现。别看这些工具出现得较晚，却是银行对付流动性危机的“神兵利器”；究竟妙在何处，我们在下一讲里接着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