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讲 这张汇票可以用来质押吗？

　　在前几讲里，我们介绍了保证和抵押两种担保方式。从这一讲开始，我们介绍另外一种常见的担保形式—质押。同以前一样，我们先来看一个案例。
　　一、这张汇票可以用来质押吗？
　　A公司因生产需要，委托B公司代理其从国外进口羊毛，并向B公司开具了6张以B公司为受益人的银行承兑汇票，票面记载有“不得转让”字样，后B公司为了给A公司从国外进口羊毛，向甲银行申请开立进口信用证，并以背书方式将上述6张银行承兑汇票向甲银行作开证质押，甲银行对所开信用证议付行的单据进行了承兑，然后向B公司索取开证保证金，B公司未予支付。为保护自己的合法利益，银行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支持其行使票据权利。（《最高人民法院公报》1997年第1期）
　　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案件，全国各地法院、银行在一段时间里都遇到了类似本案这样的问题。在这个案件中，关系人很复杂，光银行就涉及好几家。有原告甲银行，还有替A公司承兑汇票的银行，还有信用证贸易中，作为买卖另外一方的议付行。这几个银行中，议付行和本案的关系不大，关系较大的是汇票的承兑行，如果甲银行的诉讼请求被法院支持，那么作为承兑行的银行就必须支付汇票项下的款项。不过，由于我们主要侧重点在贷款业务，主要关注的是汇票能否用来质押担保贷款上，所以，在介绍和讨论本案的时候，我们主要注意贷款资产（信用证垫款）有可能受损的甲银行，申请贷款的B公司，以及跟汇票直接有关的汇票出票人A公司。
　　在本案中，甲银行把钱垫出去了，钱收不回来的时候，它可以去找很多当事人。甲银行当然可以去找B公司，因为B公司是开立信用证的人，也就是直接从银行贷款的人，是借款人。它也可以去找其他人或者处理有关的担保物品。本案作为担保的是一张汇票。我们知道，A公司开出了汇票，是汇票的出票人，甲银行也可以找A公司请求还款。汇票经过银行的承兑以后，银行成了这张汇票的债务人，有义务支付汇票中记载的款项，而且银行的钱多，信誉好，找承兑银行收回欠款的可能性更大。因此，本案的甲银行选择了请求法院确认其票据权利人的合法地位，作为合法持有汇票的人，甲银行就可以找承兑汇票的银行请求支付汇票款项。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张汇票能否用来质押，也就是说甲银行通过质押的方式持有这张汇票是否合法？
　　二、什么东西可以用来质押？
　　在讨论本案之前，我们先花一点时间看看究竟什么样的东西可以质押。
　　我们在前几讲中，讨论过什么样的人可以作为保证人，介绍过什么样的东西可以作为抵押物。保证人和抵押物之间的差异大，一个是活生生的人（也包括活生生的法人），另一个是没有生命的物，两者之间的区分比较明显。但抵押和质押之间就可能容易混淆。实际上，我国《担保法》颁布之前，确实没有抵押和质押的区分，质押被包含在抵押之中。
　　我们知道，抵押的最大特点是抵押物不转移占有。A公司可以把自己的厂房、生产线都抵押给银行，但A公司的经理可以照样指挥手下人，开动机器马不停蹄的昼夜生产，银行也不用派人到公司去日夜监视。保障银行资产安全的是这些厂房、生产线的价值，以及相应的抵押登记手续。有了抵押登记，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布抵押物品已经名花有主，闲杂人等勿得轻举妄动。这样，抵押物不因为抵押而失去效用，银行不因没有实际占有而失去保障，双方都皆大欢喜。
　　如果有的东西价值不菲，而且即便转让也对借款人影响不大，那么借款人也乐得将一时没有效用的东西交给银行，以此担保所借款项。比如，老王手中有几条金项链，本来就是买来作为保值储蓄的，放在银行也没有关系，相反，还等于立刻变现，拿到一笔现款可以用来作生意，把死钱换成活钱。这就是所谓的动产质押。
　　同动产质押相对应，还有一种质押方式是权利质押。实际上，权利质押是银行资产业务中经常遇到的担保方式。权利质押同抵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抵押不转移抵押物的占有，抵押物还可以继续发挥效用。而权利质押也有类似的作用。“可口可乐”公司如果缺钱花，可以将自己“可口可乐”的商标专用权质押给银行，办理相关的质押手续。而“可口可乐”公司虽然把商标专用权质押出去，但这并不影响它继续灌制一瓶又一瓶、带有“可口可乐”商标的饮料。到时还不了钱，银行可以处理质押的“可口可乐”商标的专用权，估计要求受让的公司一定不少，因为“可口可乐”这个牌子确实价值不菲。
　　除了商标专用权之外，《担保法》第75条规定了许多权利可以用来质押，比如股份、股票、债券；存款、提单；本票、支票和汇票。汇票是法律明文规定可以质押的权利，B公司因此将汇票质押给甲银行，那么为什么本案中甲银行还需要请求法院确认其正当权利呢？
　　三、“不得转让”的汇票可不可以质押？
　　汇票可以质押，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本案中这张汇票记载了“不得转让”的字样，还可不可以用来质押呢？也就是说，问题进一步深入：银行信贷人员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接受汇票作为抵押进行贷款，什么情况下接受汇票可能会产生争议，从而影响资产的安全？
　　我们知道，A公司和B公司之间是一种代理关系,A公司委托B公司代理进口羊毛，为了支付货款，A公司开出几张汇票，并经过其开户银行的承兑，这样，只要B公司买到了羊毛，把羊毛交给A公司，B公司就可以得到汇票下的货款。和B公司打交道的一方是外国公司，羊毛需要进口，因此需要B公司开立信用证。甲银行在这宗跨国买卖中充当了中介的作用，替B公司垫付了信用证下的款项，也就是买羊毛的钱，作为交换，B公司把A公司开出的汇票质押给甲银行，作为担保，表明自己能够还款。
　　但是，经过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事件之后，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具体情况我们不得而知，但结果是甲银行的钱垫出去了，但B公司似乎也因这笔买卖受了损失，还不了钱，而A公司因为没有收到羊毛，或者觉得收到的羊毛令它不满意，同B公司发生争执。甲银行没法找B公司还款，只好想办法处理这张汇票。汇票的两个债务人：A公司和承兑银行都以汇票曾经记载“不得转让”为由拒绝付款，也就是说，A公司当初开出汇票的时候，就已经向B公司说明，并明确记载在汇票上，汇票不能转让给其他人，只能由B公司持有，承兑银行承兑时也是基于“不得转让”作出的承兑。现在，B公司将汇票转移给甲银行占有，实际上违反了“不得转让”的约定，甲银行当然没有权利要求付款。
　　A公司的这个理由确实很有道理。我国《票据法》规定票据当事人可以在票据上作出“不得转让”这样的记载，是否记载取决于当事人自己。A公司一旦在汇票上记载“不得转让”，而且被B公司所接受以后，实际上这张汇票就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汇票的效用，不能再继续流通转让，而成为一张普通的债权债务凭证。换句话讲，这张汇票只是相当于A公司向B公司表示：我欠你这么多钱，到时候，你可以拿着这张汇票来找我，但如果其他人拿着这张汇票来找我，我就不认帐了。承兑银行作出承兑也只是针对B公司作出保证，B公司可以拿着这张汇票找银行，要求银行还钱，但其他人来，银行也不会认帐。这也就是为什么甲银行拿着汇票,A公司和承兑银行都不认帐的原因，这也就是法律上常讲的普通债权和票据债权的区别。普通债权要受前手抗辩的影响，而票据债权不受前手抗辩的影响。如果甲银行持有的是一张真正的汇票，那么A公司和B公司之间的纠纷对甲银行就没有影响，即便两个公司争吵不休，A公司也必须把钱先给甲银行。
　　当然，也有人认为，“不得转让”不等于说“不得质押”，质押只是一种担保物权，B公司用汇票进行质押，不等于“转让”汇票，所有权没有转移。而且，《票据法》和《担保法》规定汇票可以用来质押的时候，并没有对什么样的汇票可以质押进行限制。但是，这种观点似乎没有被法院所接受。而且，采用这样的观点来指导银行的资产业务，对银行可能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
　　四、究竟什么样的汇票可以用来质押？
　　因此，从法理和法律规定来看，甲银行接受这样一张记载有“不得转让”字样的汇票实际上等于没有相应的票据权利，而只是处于一般债权人的地位，这种汇票不能用来质押。虽然甲银行并没有丧失相应的债权，但汇票的担保功能却丧失了，等到各方当事人之间的纠纷解决，不但旷日持久，而且，银行的贷款债权极有可能在长时间的解决过程中受到损失。不过庆幸的是，法院最后支持了甲银行的请求，认为甲银行在取得票据时已经向信用证议付行承兑付款，支付了对价，是该票据的善意持有人，票面记载的“不得转让”字样不影响双方当事人设定质押合同的合法有效性。那么，法院的理由又是在哪里呢？
　　　法院在判决中并没有非常清楚地说明这个问题。实际上，有的法官认为作出这样判决是基于本案特定的事实（宋惠生、尹彦久《判例与研究》1998年第1期）。也就是说，甲银行垫款之后，为了取得代表货物所有权的单据，A公司才开出汇票，并交给B公司，由B公司拿给甲银行。A公司明知道票据是用来交款赎单的，明知道汇票一定需要交给甲银行，还在汇票上记载“不得转让”，违反了基本的诚实信用原则，因此，法院有权否定“不得转让”的效力，从而支持该汇票质押的合法性。
　　在这个案件中，银行的利益虽然得到了保护，但这并不说明以后银行在进行贷款时可以以此为依据，随便接受类似的汇票作为质押物。实际上，一些法官、律师持有不同的意见，也在类似案件中出现过一些不利于质押权人银行的判决。比如，同样是因为当事人之间的争议，导致经过银行承兑的汇票被法院冻结，接受汇票质押，持有汇票的银行就无法及时追回欠款，这对于质押权人银行来讲，无疑是非常不利的。这说明，接受汇票的时候，必须考虑汇票是否可以作为抵押物。究竟什么样的汇票可以质押，简单的说，就是持有汇票后，银行以后可以自由处置的汇票，但具体到工作中，就需要信贷人员做细致的工作：
　　首先，要认真审查与票据相关联的基础贸易关系，审查有关贸易合同的真假。同时，审查票据当事人的资信状况，而对于其他地区银行承兑的汇票，对于经济落后，金融欺诈或金融纠纷案件多发地区的汇票尤其要非常谨慎。
　　其次，不仅要了解信贷法律法规，了解信贷流程，还要了解其他相关的法律法规。像汇票质押这样的贷款，就需要非常熟悉票据的基本知识和票据法的基本规定，认真审查票据的记载事项，防止接受有问题的票据，要请教法律专家，了解不同票据、不同行为和记载的不同后果。
　　最后，如果需要应诉，应该积极应诉，积极主张自己的权利，提供证据，配合法院查明事实真相，充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