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拾遗

　　从山西票号的传奇到红顶商人的没落，从江南商贸的盛极一时到金融商潮的风起云涌，一种古老的民间金融机构—钱庄的故事源远流长。
　　钱庄，俗称钱铺、钱店，旧时在我国北方称银号，南方多叫钱庄。大致萌芽于16世纪下半叶即明朝后期，发展于清代初期，鼎盛于清代后期和民国前期，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久的20世纪50年代，伴随着庆贺“公私合营”的锣鼓鞭炮声融入了现代银行业。其兴衰历程绵延四百余年。
　　钱庄的缘起是明清两代的货币制度。明清两代皆以银两、制钱为平等本位，大额交易一般用银两，小额交易则用制．钱。这种货币制度的存在必然产生了银两和制钱兑换的需要。早期钱庄的业务主要就是从事银两与制钱的兑换。清代康熙以后，商品经济发展，为聚集国内余财、调剂社会资金以供各行各业之需，钱庄应运而生。至乾隆后期，钱庄、票号的设立更是以某种发达行业为依托，应此种商业之需而发展壮大。如颜料贩运的兴隆，使山西商人雷履泰成就日升昌票号；上海钱庄早期的繁荣也与沙船业密不可分。沙船业高风险高收益，沙船商不仅需要足够的自有资金，还要经常大量借助外部资金进行周转。与此相适应，钱庄在银钱兑换业的基础上逐步发展成为信贷活动机构，且金融功能日趋多样。
　　钱庄的首要金融功能是招揽存款，付予利息。这项功能最早源于唐代代人保管钱财的“柜坊”。其目的一是为他人提供安全可靠的保管和支领钱款的服务；二是利用所吸收的存款去放贷取利。日本学者加藤繁曾指出，“银行的业务虽然有多种，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存放别人的钱财，同时把钱财贷放给别人。这也许就是银行的基本机能。”从这一机能出发，他认为“柜坊也许是中国银行业的开端”。
　　钱庄的另一项重要金融功能是代客户作异地汇兑。异地汇兑的流通形式滥觞于唐代后期的飞钱，中经宋代会子、交引的蜕变，到明代演变为会票。其兴起不仅满足了历史上长途安全携带笨重金属货币的需求，而且适应了商业资金周转、划拨的快捷需要。直至今日，异地汇兑仍是现代银行业务之重头戏。
　　钱庄的又一金融业务就是放款取息。我国古代很早就出现了私人或者官府把自己的货币借贷给他人以获取高额利息的放款活动，这种放款在历史上名称不一，后世统称为高利贷。高利贷虽然不能视为钱庄放款业务的直接源头，但这种古老的放款取利方式无疑给后世钱庄的业务开拓以直接的历史启示。不过，钱庄用于放款的资本除了自有的一小部分以外，主要是来自它所吸收的存款，即所谓的“借鸡下蛋”。此乃钱庄放款业务与传统高利贷之重要区别。
　　钱庄放款以信用放款为主，它既无物保，又无人保，在交易往来中，凭籍当事人的人格作担保，相互信赖。故钱庄业会馆碑记中有“大信不约”之说。这种用现代眼光看来似乎颇有风险的借贷方式，由于根植于中国古老的商业习惯即讲求商业信用之土壤，风险并不大。因此，钱业才能固守“诚信”、“信用”之立业原则。“克存信义”乃钱庄一律设置的一种资本总账。之所以取“克存信义”为首要基本账簿的名称，也是出于钱业维护以自己和客户信用为立业根基的行业心态。一换言之，钱庄奉行的传统经营原则主要是依靠道义上的允诺，而非物质上的保证，此可谓钱业经营之最大特色，也是它与收取抵押品为借贷保证的典当业及现代银行业的根本不同之处，当然也是钱庄引为自豪之处。然而，由于社会动荡及市场萧条，民国十八年钱庄新订营业规则时终于划分定期质押放款和活期质押放款，规定到期不能收回放款，钱庄有权将抵押品变卖抵偿。
　　钱庄真正的发展契机具有浓厚的近代化色彩。五口通商以后，外国商人如愿以偿取得了与中国商人随便贸易的权利。然而，由于中国内地商人语言不通，必须依靠掮客购买洋货，货到付款。而掮客既没有能力先垫款，洋行也不敢轻易把货先交给掮客。于是有赖钱庄发挥桥梁作用。钱庄先向掮客发出庄票，庄票的作用相当于现代的本票，在指定的到期日，由出票人按票面金额无条件地支付给持票人。掮客将庄票代替现金办货，洋行收下庄票，到期再向钱庄收款。钱庄依靠此得天独厚之优势，使外国银行想方设法收买钱庄，招揽生意，经办银钱往来。钱庄遂成为外国银行资本在中国的买办，后来则又成为外国银行业的附庸。
　　然而，钱庄的这种地位只能在中国工业化之初得以保持。随着近代化的深入，旧传统太重的钱庄便日益显露出它的不适应性。辛亥革命后，由于新式银行的产生，加之钱庄本身不可克服的缺陷，钱庄在大金融风波的冲击下一蹶不振，日渐式微。
　　以现代眼光分析，不重视资本的积累是钱庄的通病。钱庄自有资本一般较少，获得的赢利绝大部分又在当年年终结算后分光，不提公积金，没有资本积累；不设准备金，没有风险保证；没有充裕的资本基础，便没有足够的抗风险能力。而中国近代社会动荡不安，金融业风潮迭起，钱庄的运营资金主要靠他人资金，一旦周转不灵，各方收回资金，马上就发生倒闭。
　　其次，组织形式的陈旧落后是钱庄最大的痼疾。合伙股东无限责任制在钱业黄金时代受到社会的信赖，到衰落时期便成了一大隐患。钱庄向来重人事不重组织，重习惯不重制度，股东意见难以一致，经理权限缺少约束，合伙关系不易融洽。经理、跑街的擅自决定往往将整个钱庄拖入水火之中。
　　钱庄的顽疾还表现在账务制度上。钱庄长期沿用旧式簿记，上收下付，数字或用中文大写，或用旧数码，书写和阅读都极不方便；且总账不分科目，要进行统计分析相当麻烦，无法及时反映钱庄资金的运行情况和经营活动情况。钱庄的经营状况往往只有经理心知肚明。一旦经理疏于管理或与人串通一气，不到大厦将倾，常人实难发觉。
　　大浪淘沙、商海浮沉使显赫一时的钱庄由盛及衰，终成黄花。然上下数百年，民间经济对资金的多层次需求从未改变。于是，地下钱庄、各种名目的基金会禁而不绝。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东南沿海等地私人钱庄的复兴似成燎原。然而，组织模式的简单粗陋、管理方法的落后随意等使其虽具华丽的现代名称或外表，却难以摆脱老式钱庄之悲剧命运。于是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警世恒言又昭示了钱庄的南柯遗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