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牛与橡树

　　法国博物学家法布尔在他的传世之作《昆虫记》里提到了一种叫天牛的小虫子。他讲到，在饥寒难耐的深冬里，虫子们有的衣不蔽体，有的食不果腹，有的辛勤劳作修建自己的巢穴并从中品尝耕耘得来的果实；而惟独在鲜活的橡树木头段里，树汁充盈，天牛的幼虫在这里建造舒适的家居。若干年之后，有木匠买下了这棵橡树，准备打造一套结实的橡木家具，可是劈开以后，发现里面尽是天牛修筑的蜿蜒通道。随着一声叹息，橡木被扔进了火炉。
　　人们习惯把天牛这样的讨厌家伙叫做寄生虫。无独有偶，生物界仿佛总在不断重演种种相同的故事。人，也不例外。发生在著名的汽车城湖北十堰市的特大揽储案，就是这样一个天牛与橡树的故事。这出戏里扮演天牛的是一个50多岁从汽车工厂里退休的老太，而橡树则是农业银行十堰市分行（下简称十堰分行）。
　　老太姓孙，是二汽的退休财会人员，随着20世纪90年代初兴起的金融泡沫开始在金海里冲浪。1993年，孙老太被建设银行聘为储蓄业务代办员。在将近两年左右的时间里，她为建行拉到了4, 000多万元存款。这一切得归功于孙老太的致命武器—高息和“贴水”。虽然后来因各种原因建行和她解除了这种代办关系，但她在圈内和储户中的名声却日益高涨。在这样一场终归要玩完的游戏中，孙老太的经验指数不断得到积累，相应的她的信用等级也在升级。不久后的1995年8月，她又和农行十堰分行签署了代办协议，成立了“鸿丰代办所”。这个所的营业点就设在孙的家中。
　　就像天牛幼虫潜伏在橡树之内达3年之久而后成形，孙老太的高息揽存也采取了体内寄生的方式。在十堰分行与孙老太签署协议之初，农行方就慷慨地给了孙700多个存折；次年她又被吸收为五堰支行某分理处的协储员。在最后案发时储户们给市政府写的一封公开信更明确了这层关系：“为了放心地将钱存入鸿丰代办所，我们有的储户曾拿着存折到农行确认过，曾多次看到农行的车到代办所联系业务，在代办所里，我们看到过银行使用的点钞机；有的储户凭代办所的存折在孙启英（即孙老太，引者注）及其家人的陪同下到农行取过款……。这些事实再一次让储户相信，是农行在办理储蓄手续，储户把钱放到银行是一定有法律保障的，我们更相信了‘存款到农行，可靠又吉祥’的承诺”（见胡舒立主编：《引爆从1998开始》，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页275）。
　　如此看来，孙老太与十堰分行之间仿佛又不仅仅是天牛与橡树的关系。在自然界的生物之间还有一种生存关系，那就是共生。按《辞海》的解释，共生说的是两种生物或两种中的一种由于不能独立生存而共同生活在一起，或一种生活于另一种体内，互相依赖，各能获取一定利益的现象。毋庸置疑，十堰分行自始至终都是抱着要与孙老太共生的心态来与她相处的，你拉存款，我给你利益，你帮我完成存款任务，皆大欢喜。然而事实上，十堰分行的这种想法一开始就是一厢情愿的，它误会了，误会得很深。
　　昆虫也罢，人也罢，共生是要有前提的，那就是一方用自己固有的功能取得双方的互惠。说白了，各人得有自己的资源。而在我们这个案例中，孙老太自始至终就在利用银行的信用、资金、设备资源，她自己却一无所有。她扛着帮银行做事的旗号，却最终又蚕食了银行的资金与信用。孙老太最初帮建行拉存款后来又解除协议的一条重要原因是建行发现了一笔130万元的漏洞，大家谁也不想承担这笔亏损，只好散伙。而农行最后为了挽回信誉则表示无条件支付凡是按合法的手续存人市农行的存单，甚至对孙在事发后仍旧吸收存款并涂改的存单和仅仅有她个人私章的白条经核实后也予支付，这笔损失最终达到3600万元。至于信誉的损失则是无法估量的。导致这笔亏损的原因是拉存款的人用一部分来支付高额的利息与“贴水”，一部分则私自将它存到其他银行，以便吸收更高额的利息，而孰不知其他银行的揽款人在进行同样的游戏。所以孙老太们与银行，并非后者一厢情愿所想的互惠互利，而恰恰是一种赤裸裸的前者对后者的寄生。寄生的结果就是寄主的毁坏。就这一点而言，孙老太们就是天牛，她们潜伏在寄主的体内，以寄主的养分作自己生长的营养源，渐渐地摧毁寄主的肌体，直到有一天她们破体而出，飞舞而去，靓丽的背影后却是寄主满目疮痍的残骸。然而，她们又不是天牛，她们比天牛聪明，她们懂得扛起为银行服务的旗号—寄生虫们高举的共生旗号！
　　尽管早在1995年10月中国人民银行就已发放文件，不许继续发展代办业务；各个银行也一直在倡导安全储蓄，信誉第一，甚至非常明确地指出了存款业务安全操作的要素：正规的银行机构，做到证、照、章、牌、负责人、地址等六要素相符；合乎规范的业务操作，缜密的手续；执行人民银行规定的统一利率；唱收唱付，双人复核等。可是我手上的一把案例都在告诉我这样一个事实：高息揽存和“贴水”风还继续在吹，而且还东风西渐—吹了沿海吹内地。银行的先生小姐们总有这样一个误会：孙老太们可以帮我们完成储蓄任务，大家遵循互惠的共生法则。而事实上她们却在摧毁银行的根基。同在十堰市，戏剧性的是，农行出了孙老太非法揽储的“二·二五案”之后，工商银行的存款稳稳上升。个中原因恐怕是即便农行支付了3600万元的存款，但那损失的信誉却难以弥补。写到这里，我想起法布尔有句话形容天牛与橡树：“天牛留下这些荒谬的树桩，使它们成为笑柄。”孙老太与十堰分行，恐怕也大致如此。银行不想被嘲弄，最好往自己身上喷一把杀“虫”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