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谚云：“事实胜于雄辩”。可双方各执一词时，谁声明的“事实”才是事实呢？显然，证据是二者间的枢纽。
法官是裁判者，由法官收集证据，则法官的中立形象容易受损害。因此，证据应当由诉讼双方负责提供。作为纠纷的利害关系人，为获得于己有利的判决，当事人也会有足够的动力去承担举证责任。
在诉讼法学中，证据和举证责任历来被分为两个独立部分来研究。然而，二者之间许多知识点是互相渗透的，并且它们所试图解决的实为同一个实务问题。因此，笔者准备将它们放到一起讨论。在本期，笔者将对证据和举证责任的有关知识略加介绍；而在下期，我将通过一个典型案例，来说明理论是如何被“生活”所阐释的。
一、证据概念及其特征
东坡诗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人生固然是一去不返、不复重现，但是，任何事件一朝发生，都必然遗留下这样那样的蛛丝马迹。—换成法言法语，便是所谓“证据”。
诉讼法上的证据概念，是指能够证明案件真实情况的一切客观事实。证据起到这样的作用，即通过其中蕴涵的某些信息，来对纠纷的有关事实加以反映和证明。
进一步理解证据，需要知悉其三个特征：客观性、关联性、合法性。
（一）客观性。证据所反映的，必须是客观事实，这就要求证据本身具有客观性。证据的客观性不依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它或者从案件事实中直接产生（如物证），或者由人们的语言系统反映出来（如书证，证言），但不能是出于人们的主观想象、揣测或臆断，更不能是故意捏造甚至伪造出来的。
（二）关联性。所谓证据的关联性，是指证据与待证事实之间具有某种客观的、逻辑上的联系，从而能够从一定程度、一定角度揭示案件真相。与待证事实没有这种联系的客观事实，即使被提交法庭，仍然不是诉讼法上的证据。某一具体事实是否具有这种关联性，取决于人们对待证事实与该事实之间关系的常识经验，有的时候也取决于当时的科学水平。比如，经现代科学证明，人的笔迹与其独特个性有密切联系，因此出现完全相同笔迹的可能性极小。这样就使笔迹鉴定与待证事实之间具有了较强的关联性。正因如此，无论是签合同，还是票据的转让，签名就成为一个重要的凭证了。
（三）合法性。合法性又称证据的可采纳性，是对证据的证明能力的要求，也就是说，证据必须符合法律和司法实践所认定的一些限制条件，才能够在法律上享有正当性，从而能为法院所采纳。比如，只有经过正当程序而取得的证据材料才能当作证据使用，如果采用暴力威胁、欺骗等手段迫使当事人签订买卖合同，那么这个合同就不能成为证明买卖关系存在的证据。证据的以上三个特征，从不同层次对其做了解释和限定。客观性强调的是证据本身的真实性问题，这是证据得以成立的基础；关联性解决的是证据事实与待证事实之间的联系、其揭示真相的能力及其可揭示的程度；而合法性是对于证据的最高层次的要求，它要求证据的形式、内容、证据的收集各方面都符合程序法和实体法上的采纳规则。三个条件同时具备，一个合法有效的证据才得以产生。
二、证据的几种主要分类
按照证据反映事实的方式不同，可以将证据分为言辞证据和实物证据。所谓言辞证据，是以人的陈述为内容来证明案件事实的各类证据。比如证人证言，当事人陈述，以及鉴定结论等等。而实物证据，是指以物品的外部形态或其中记载的内容来证明客观事实的证据。书证，物证，勘验笔录等都是实物证据。
按照证据与案件事实的关系，可以将证据分为直接证据与间接证据。直接证据是指能够直接证明案件事实的证据。比如原告主张他在银行存有一笔存款，而被告银行则对这笔存款的存在矢口否认，原告为此提出相应的存单作为证据，则存单就是证明该事实的直接证据。而间接证据则是不能直接证明案件事实，但可以与其他证据相结合而对案件事实进行间接证明。直接证据可以单独证明案件的主要事实，其证明力大于间接证据，因为后者不能单独证明案件事实，只能起到辅助证明的作用。
按照证据的来源，可以把证据分为原始证据与传来证据。原始证据又叫第一手证据，是直接来源于案件事实的证据，比如当事人对案件事实的陈述、比如目击证人的证言，比如合同、存单、票据的原件等等。传来证据又称为“派生证据”或“衍生证据”，是指经过转述、传抄、复制的第二手及其第二手以下的证据，比如证人转述其他目击者的陈述、比如合同、票据的复印件、音像制品的复制品等等。由于在中间环节传播的时候可能导致信息的失真，因此，传来证据的可靠程度在法律上来说，远低于原始证据。因此，法院应该尽可能使用原始证据来认定事实，在不得不采纳传来证据时需要特别谨慎。
三、举证责任及其分配
证据说完，接下来就是举证责任了。
所谓举证责任，简单地说，就是指当事人应当对自己所主张的法律事实提供证据加以证明，如果当事人无法提出证据以证明他所主张的法律事实，他就要承担由此而导致的于己不利的法律后果（这种后果通常是败诉）。一般认为，举证责任包括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指行为意义上的举证责任，即提出证据证明事实的责任；二是指结果意义上的举证责任，即因提不出证据而应承担的败诉风险。不过，举证责任的“精华”仍在于它的结果意义，因为它实际上是一种风险分配制度，目的是要解决在案件事实无法查明时，法官应当判决谁败诉的难题。
举证责任的分配，是指法律规定某一事实由哪一方当事人承担举证责任。我国《民事诉讼法》第64条第1款规定，“当事人对自己提出的主张，有责任提供证据。”这种原则，也可以简称为“谁主张，谁举证”。诉讼双方都会尽可能主张对自己有利的“事实”而否认对方主张的对自己不利的“事实”。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待证法律事实的存在对谁有利，就应该由谁来对该事实承担举证责任。
但是在具体分配举证责任时，为保证公平起见，还应该综合考虑以下因素：
一、双方与证据距离的远近。一般说来，比较合理的作法是由更接近证据的一方负责举证。比如在借贷纠纷中，被告声称已经向原告偿付借款，原告则矢口否认。这里，收条是个关键的证据，显然，如果借款确已偿付，那么收条必定在被告手里。因此，理当由被告承担还款事实的证明责任。
二、举证的难易，通常应由举证较为容易的一方承担举证责任。比如就消费者的受损害是否因为产品瑕疵这一事实而言，由消费者来证明二者的因果关系显然更为艰难，而生产者不但熟知自己产品的情况，更拥有较为强大的技术手段，因此应当由生产者来承担举证责任。
三、盖然性的高低。主张的事实发生的可能性（盖然性）越高，则主张者相应减轻甚至免除举证责任。比如，对于众所周知的事实和自然规律，法官一般可以直接推定其成立，而无须当事人承担举证责任。
总之，举证责任的分配应当遵循公平和公正原则，尽量避免让当事人一方承担不合理的证明责任。
那么，怎样才算完成了举证责任呢？当事人的举证责任包括两个层次：一是要提出证据；二是所提供的证据要足以证明待证事实。必须达到第二个层次的要求，才算成功完成了举证，否则，仍不免承担败诉风险。而达到何种证明程度才能算“足以证明”呢？一般说来，在民事诉讼中，只要证明达到“盖然性”的程度即可，简单地说，如果根据现有证据，案件真相为A的可能性（即盖然性）大于真相为B的可能性，那么就应当推定案件真相为A。这就要求法官在遵循有关证据法规则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理性和经验，对所有呈堂证据进行个别分析以及综合判断。当所有的证据可以相互印证、从不同角度共同反映一个整体事件、且证据之间没有相互矛盾时，法官可以根据这些证据认定事实；但是，当一个证据同本案中其他证据产生矛盾的时候，法官就必须认真考察矛盾发生的原因，将那些客观性、真实性或者合法性存在疑问的证据予以排除，而将那些可信程度较高的证据保留，并根据后者来认定事实，作出裁判。
（未完待续）
2001 > 2001年总第42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