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夜之间，我们突然发现，中国的银行，特别是国有大银行，都已经成为“国际巨擘”。工、农、中、建是世界上最大、是最赚钱的银行。倒回去十年二十年，谁敢想象这样的事情？所以笔者觉得，今天在中国研究金融法问题，真的特别有底气，这么大的规模，在世界上举足轻重，做学问的人也与有荣焉。
从国内市场的份额来看，大机构的优势也极其明显。我国银行业市场规模大约为150万亿元人民币，其中四大行占了市场份额的50%以上。证券业也是如此，我国证券市场现在大概有24万亿元人民币的规模，排名前几位的大证券公司几乎包揽了一半交易额；我国保险市场规模约为8万亿元人民币，保险行业的几个巨头也占据了半壁江山。
大有大的好处，大也有大的难处。大鱼小鱼都有，都活蹦乱跳，这一池水才算真正活起来。
我国金融业，在“做大做强”之后，现在最需要的是支持“小金融”。什么是“小金融”？不太好定义，笔者觉得大概有两类：一类是本身规模就小，进不了一线城市，就在小地方，做小买卖，不过，利润未必低；另一类的规模其实已经不小了，但它的客户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可能账户上就几块几十块，这种小客户在大银行、大机构不受待见，但在“小金融”却是主流。
在这里，笔者特别要说的是第二类。这种提供小额金融服务的企业，经营成本要求非常低，利润可能也不算太高。在房租和人工昂贵的大都市，传统银行和其他大金融机构都不愿意做，但互联网企业却特别有优势。因此，在“北上广”等大都市，近几年出现了一批网上“小金融”，有的声势很大，让大银行感到了巨大的挑战。
“小金融”与大金融的区别，不在于规模，而在于三个方面：其一，思维不同。“小金融”的思维是“互联网思维”，即发现痛点、聚焦和减法，以及普惠草根；其二，“小金融”对新技术极端依赖，对技术的进步极端敏感；其三，法律空白，网络上的“小金融”是新生事物，立法滞后的现象是存在的，金融监管部门到底该怎么管，似乎还有点模糊，市场行业协会也还来不及建立，所以，这些企业、这些营生，处江湖之远，野蛮生长。
“小金融”虽然不都是我国本土的自主发明，但特别适合在我国发展，也有中国特色的大量创新。笔者认为，西方社会的横向信用比较发达，在我国则刚好相反，横向信用不完善，市场交易的信任成本比较高。但“小金融”呢？由于每笔交易的金额都小，横向信用的管理成本便大大降低了。而我国人口众多，客户虽小，但聚沙成塔，只要人多，也足够形成支撑“小金融”飞速发展的市场规模。
笔者接触了一些“小金融”的经营者，发现他们几乎都是“80后”，都接受过很好的教育，懂IT，也懂金融，还在市场上摸爬滚打，满身泥水，经验丰富。普遍“不安分”的心态和对新事物的好奇心，使得他们愿意“弃大求小”、“弃正求奇”。
“小金融”快速发展，当然带来金融安全问题，安全永远是金融监管的核心考量。传统的治理模式下，我们为了金融安全，于是就有了越来越多的监管法律。香港金融管理局前主席沈联涛先生作过一比较：
1988年《巴塞尔资本协议I》的文件是30页，2007年《巴塞尔资本协议Ⅱ》出台时，文件增加到了347页。再到2012年《巴塞尔资本协议Ⅲ》，文件已增加多到616页了。
再看看美国，1933年《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只有37页，2010年《沃尔克规则》有325页之多。再到《多德-弗兰克法案》，更多达1100页，加上各项规则，那就是30000页了。
法律越多，规定得越细，越包罗万象，金融市场就越安全吗？沈先生认为，“越多越糟糕”！
笔者同意沈先生的看法。
过去十年，由于我国相关法律缺失，管制不严，自由宽松，才会出现今天的马云。野蛮生长有其历史合理性，这个账，大家都得认。
当然，绝对不可能永远“无法无天”，笔者一直在呼吁加快修法和立法进程，对形形色色的中国特色金融创新加强监管，规避风险，实现健康可持续发展。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是法？笔者更加认同广义的法。不仅是立法机关制定的法律，政府行政部门制定的法规，还应该包括市场行业协会自律的规则。对于新生事物，特别是“小金融”，行业协会的自律规则也许更加具体有效。而国家立法机关的“大法”应该规定一些基本的原则，不是特别具体和全面的“细则”。
对于方兴未艾的“小金融”，各级立法者应该考虑多一些支持，在还无法完全把握其未来发展趋势的时候（因其变化太快），法律宜粗不宜细，管得松一点，空间大一点，留给市场上健康力量的机会就会多一些。现在，我国又到了修改《中华人民共和国商业银行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证券法》等多部金融法律的时候，如果思维还停留在互联网时代以前，无视或轻视“小金融”蓬勃发展的现实，那我们可能贻误互联网时代的“90后”、“00后”的梦想，这也是“中国梦”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者：吴志攀 北京大学金融法研究中心主任）